在明治维新的历史长河中,西乡隆盛这个名字熠熠生辉,如同一颗璀璨的明星,他的传奇一生见证了日本社会的剧变。
出身于萨摩藩的武士世家,尽管幼时家境贫寒,但他并未因此放弃,反而在艰苦的环境中接受了严谨的武士教育,专攻剑术,深入研习朱子学和王阳明心学,尽管萨摩藩只传授朱子学,但这些知识为他日后的政治生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1844年,西乡隆盛崭露头角,成为一名税务官,随后卷入了岛津家族的政治漩涡。
父亲的退位使他得以在政坛上步步高升,而1854年那艘美国黑船的到来,如同一道震撼的闪电,触动了他对现代化的渴望。
这期间,他接触到了新的思想流派,特别是朱舜水所倡导的天皇史观,对水户学派的主张深感共鸣,他坚信日本社会应以天皇为中心,忠诚与革新并行不悖。
在江户时期,西乡隆盛的活跃程度日益显著,他以其独特的见解和坚定的立场成为了不可忽视的人物。
当幕府将军去世,权力争夺战如火如荼,一桥庆喜被视为继任的热门人选。
然而,幕府大臣们的反对迫使岛津齐彬请求西乡出面说服他支持一桥。
尽管内心充满矛盾,但西乡隆盛展现出了高超的外交手腕,巧妙地处理了这一微妙的局势。
1856年,西乡被委以驻京办主任重任,他的果敢决策赢得了岛津齐彬的深深信任。
然而,这种地位的提升也带来了嫉妒的目光。
1858年,岛津齐彬去世,权力的天平开始倾斜。
西乡隆盛的主张和活跃使得他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,被流放的苦涩经历,更是对他忠诚于天皇理念的考验。
尽管遭受流放,西乡隆盛的名字并未被遗忘。
1889年,他恢复了名誉,甚至得到了铜像和高位追封,这不仅是对他个人成就的认可,也是对他为明治维新付出的不朽贡献的肯定。
他的故事,就像一部生动的历史剧,展现了明治维新期间的复杂斗争与个人命运的波折,成为日本历史中不可或缺的一章。
武士风雅:西乡隆盛的汉诗
历史上中华文化对周边邻国的影响之深,从诗歌创作即可窥一斑。
以日本为例,大和民众既作“和歌”,但也习“汉诗”。
日本人研习汉诗的历史,大概可上溯至唐代。
如大家熟知的晁(或作朝)衡(即阿倍仲麻吕,698-770),不但任职大唐,而且和大诗人王维、李白都有过从。
王维有《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(并序)》。
李白则有《哭晁卿衡》。
因此,从理论上说晁卿熟谙汉诗创作应无问题。
可惜晁氏似乎并无作品传世。
而被日人奉为学问之神的平安时代(约当唐、宋之间)诗人菅原道真(845-903),存世汉诗则有五百余首。
仅就创作数量而言,即便置于同时代的中国诗人当中,也毫不逊色。
这位和林逋一样癖于梅的神童,五岁时就作有和歌《梅の花の歌》,十一岁时所作汉诗《梅花》更是令人匪夷所思:
月耀如晴雪,梅花似照星。
可怜金镜转,庭上玉房馨。
相较之下,七岁时写下《咏鹅》的骆宾王也不过尔尔。
笔者曾到过京都和太宰府的天满宫,园内皆遍植梅花,并有各类梅花制品。
在其忌日,还隆而重之地举行“梅花祭”。
可见其人其诗在日本民众心目中的地位。
另一个为人所熟悉的诗人恐怕就是室町时代(1336-1573)的一休宗纯(1394-1481)了。
其汉诗集《一休和尚诗集》也已被介绍给中国读者(殷旭民点校,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,2008)。
当然了,其诗作的影响恐怕远远不及曾在中国播放的动画连续剧《聪明的一休》。
至少是我,诵读其诗集一过,却未留下特别深的印象。
给我留下较深印象的倒是明治时期的西乡隆盛(1828-1877,号“南洲”,别署“武邨吉”)的汉诗创作。
提起西乡隆盛,估计了解明治维新历史的鲜有不知。
他与大久保利通、木户孝允并称为明治维新三杰,为日本走上现代化道路立下赫赫功绩。
在他的故乡鹿儿岛,到处都是西乡隆盛遗迹:中央驿站前矗立着明治十七杰群雕、西乡南洲显彰馆、西乡洞窟、西乡隆盛终焉の地等等。
在城山公园的山顶,西乡隆盛的巨型造像远远便可望见。
不过,上野公园内牵着爱犬的西乡隆盛铜像,似乎更为真切可亲。
这样一位武士出身的政治人物,实在不大容易让人把他与诗歌联系起来。
可是,当你在昔日的鹿儿岛萨摩藩以及佐贺肥前藩游历,发现朱子的四书五经竟然摆放在孩童们的书桌上,便会明白为什么西乡隆盛擅长汉诗创作。
《增补西乡隆盛汉诗集》。
西乡隆盛的创作,早在昭和二年就辑有《大西乡先生玉诗选》,收汉诗160首。
昭和三十八年出版的《西乡南洲诗集》收诗则增至177首。
迄今所收最全者是山田尚二、渡边正合编的《增补西乡隆盛汉诗集》(平成20年4月30日增补版),接近二百首。
这些汉诗,大都是西乡隆盛遭贬谪后所作,再一次印证了“诗穷而后工”的论断。
以予浅见,西乡的诗风深受唐人尤其是田园派的影响:
柴门斜掩占幽情,檐外静听溪水声。
浴后闲窗煎茶处,寒池吞月晓光清。
(《温泉寓居作》)
槐花和露路尘香,涧水澄澄绕草堂。
邂逅相逢田妇惠,斟茶簟席得清凉。
(《夏日村行》)
独坐幽怀远市嚣,千峰愁色雨声饶。
溪云埋屋昼濛翳,窗影恰如春月宵。
(《偶成》)
冰轮映水水涵楼,六月江乡气似秋。
为爱凉风清夜景,一宵不下翠帘钩。
(《夏夜如秋》)
竹林围屋淡烟笼,窗外苔深溪水通。
寂寞休言古人邈,披书相对夕阳中。
(《山屋杂兴》)
芦花洲外系轻艭,手挈鱼篮坐短矼。
谁识高人别天地,一竿风月钓秋江。
(《秋江钓鱼》)
温泉声澄避世哗,窗前窗后不看家。
连山翠色偏宜夏,密树清阴却胜花。
闲暇幽居最相适,名魂利魄又何加。
斯般游味无人识,旦暮凉风分外嘉。
(《温泉寓居杂吟》)
尽显闲适恬淡悠然自得,完全是避世隐居的高士写照,很难想象这些诗作竟然出自一位叱咤风云的政治家之手。
西乡所作,用情至深至真,思亲、赠友、怀人、悼亡,无不如是。
兹举二例:
相约投渊无后先,岂图波上再生缘。
回头十有馀年梦,空隔幽明哭墓前。
(《月照和尚忌日赋》)
相逢如梦又如云,飞去飞来悲且欣。
一诺半钱惭季子,尽情夜思不忘君。
(《送菅先生》)
在我看来,此君端合作诗人,而非政治家。
政治家更多的考虑是立场和利益,而非情感。
事实也是如此,且窥其心声:
山叟元难滞帝京,弦声车响梦魂惊。
积尘几寸衣裳重,邨舍暂忻身世轻。
(《投村家喜而赋》)
累官解得自由身,泉石烟霞情转亲。
温饱从来亡素志,清幽长愿一闲人。
(《闲居》)
受辛经苦是兼非,傲骨从来与俗违。
自古名声多作累,不如林下荷锄归。
(《偶成》)
当然,曾居庙堂之上,经世之志终不能忘怀,但只能“哀民生之多艰”了:
深遮尘世树阴清,幽鸟为谁窗外鸣。
最喜山中免官赋,曾无俗吏叩柴门。
(《偶成》)
秋深风露客衣寒,村静砧声起夜阑。
皎月窥窗照双杵,更令孤妇叩心酸。
(《秋夜客舍闻砧》)
偶尔也显露其武士本色,却依然悲天悯人:
提铳携獒如攻敌,峰头峰下殷勤觅。
休嗤追兔老夫劳,欲以游田换运甓。
(《田猎》)
老夫追兔岂唯狂,嗜杀勿言心是狼。
田妇迎来何所喜,除他民害麦花香。
(《游猎》)
不禁让人想起了苏轼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的豪迈。
西乡屡次书写“敬天爱民”四字横幅,因而这类诗歌也或多或少体现了儒家的仁恕之道。
他主张“尊王攘夷”,则其诗也不乏忠君爱国的内容,即便身陷囹圄之中也不改初衷。
如《狱中有感》、《偶感》(誓入长城不顾身)、《庆应丙寅十月上京船中作》、《辞阙》等等。
最让我惊讶的莫过于其诗所涉及的异域年俗,竟与旧时粤俗差可相近:
楳花催淑气,微暖放春晴。
风敛莺将语,霞轻柳未萌。
迎新先贺寿,破腊乍开正。
童仆飞鸢戏,悠然云外鸣。
(《辛未元旦》)
西乡娴熟于汉诗的创作技巧,除个别作品迹近古风外,余皆格律严整。
而用典、比喻、对仗、词类活用等修辞格的运用也都不让 *** 咫尺。
像“苏子不希儿子贤”(《武村卜居作》)那样的僻典居然也见于其作。
语言则相当平易流畅。
某些造句则不无江西诗派的影响,如“余许君君也许我,弟称兄弟却称兄”(《赠政照子》)、“贵于值十五城珍”(《咏史》)等,都与常见的诗歌节律相悖。
西乡的诗作,我以为田园之咏成就更高,尤其是那些偶然所得者,自然清新,反复吟诵而不倦。
读者仿佛置身于明月松风之下,徜徉于山林田畴之间,静听牧童短笛溪流淙淙。
一介武夫能有这样的诗歌水平实属不易。
西乡隆盛的书法。
谈及西乡隆盛的汉诗,有必要略花笔墨辨正一个与之相关的传闻。
徐四海编《 *** 诗词全集·改诗、仿诗》(东方出版社,2016)收有一首题为《改西乡隆盛诗呈父亲》的七绝:
孩儿立志出乡关,学不成名誓不还。
埋骨何须桑梓地,人生无处不青山。
此作最早见于斯诺《西行漫记》之《一个 *** 员的自述》,1936年以英文在美国杂志上连载。
及后由汪衡翻译成中文,题为《 *** 自传》于1946年在重庆出版(黎之《 *** 诗词的传抄、发表和出版》,《新文学史料》2006年3期118-119页)。
当然, *** 中央文献研究室所编《 *** 诗词集》(中央文献出版社,1996年)是没有这首诗的。
后来有研究指出, *** 的这个改写作品其实本诸日本周防远崎妙圆寺僧月性(1817-1858,字知圆,号清狂,有《清狂诗钞》等)的《癸卯秋将东游赋此书壁》(陈福康《这首诗不是西乡隆盛写的》,《新文学史料》2006年4期205页):
男儿立志出乡关,学若无成死不还。
埋骨岂唯坟墓地,人间到处有青山。
今据《增补西乡隆盛汉诗集》所载,可以肯定西乡并无相类似者。
尤其值得一提的是,《增补西乡隆盛汉诗集》有辨伪一章,剔除了六首曾被误为西乡所作诗。
换言之,西乡甚至从未抄录或改写过僧月性的这首诗。
因此,笔者确信,倘若不是主席误记,就是轻信了当年的讹传。
近年来随着央视诗词大会之类节目的热播,诗词创作渐渐为时人所重。
我想说的是,日本人尚且能写出合乎格律、意境高雅的诗歌,那国人自然不在话下。
只不过今天的日本人可能也不大写汉诗了。
近日我在天神和阪急两个书城的文学类书架上,竟见不到一本汉诗集,反倒是紫式部的物语丛书赫然入目。
谭步云
责编 刘小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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